從“腐朽無能”到“我大清”
我并不認同“文革”時所謂“人民史觀”以及那時對“帝王將相文藝”的左傾討伐，但如果“帝王戲”越過了多元化的合理背景而畸形“繁榮”，恐怕也不那么正常。而且正如“文革”中從前期“橫掃帝王將相”到后期大頌“法家帝王”一樣，這二者常常是同出一根的。
今非昔比。但有趣的是從80年代起，在當時盛行“荊軻刺孔子”式的傳統(tǒng)文化批判的同時，史學界與文藝界都一反民國以來對“滿清”的貶斥，競相掀起歌頌清代帝王的浪潮。從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康熙、雍正、乾隆以至多爾袞、孝莊文皇后，個個雄才大略，人人奮發(fā)有為，圣明君主之多開歷朝未有之盛。這種全盤否定遠古傳統(tǒng)與極為美化近古帝王的二朝并存現(xiàn)象很耐人尋味。90年代后隨著“文化熱”的主流從“反傳統(tǒng)”到“弘揚傳統(tǒng)”的轉(zhuǎn)變，“大清頌”的調(diào)子更越唱越高了，以至出現(xiàn)“滿臺大辮子”、“五個乾隆（或x個慈禧等等）鬧熒屏”的景觀。這里除了市場經(jīng)濟中娛樂文藝自然繁榮的成分外，為免罹文網(wǎng)而回避現(xiàn)實的遁世自娛式“說古”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源自港臺的“戲說乾隆”式帝王劇在大陸出現(xiàn)了青勝于藍的流行，也就不難理解了。
“戲說”式帝王劇明言為游戲之作，有的更以“不是歷史”、“純屬虛構(gòu)”相標榜，供人消遣而已，誰也不會把它當成歷史來解讀。雖然這種“文化快餐”如果太濫，會引起“雅文化”方面的不滿，尤其是如果它因免罹文網(wǎng)而繁榮，更會引起憂患意識對玩世遁世傾向的批評。但對這些作品本身人們是沒有什么可說的。“戲說”嘛，何必當真？
但近來帝王劇出現(xiàn)了新景觀，這就是號稱“歷史正劇”的《雍正王朝》，它以大投資、高檔次、權(quán)威參與、臺長制片、“大片”派頭、“主旋律”駕駛、輿論宣傳加上市場炒作，掀起了空前的“雍正熱”。面對這個滿口現(xiàn)代話語的“改革皇帝”、清朝“第三代領(lǐng)袖”的大紅大紫，一些史學家乃至愛新覺羅后人紛紛作證說雍正的“政績與人品”的確偉大，該劇從“大的氛圍”、“歷史事件”直到“器物層面”的細節(jié)都很“真實”云云。倒是據(jù)說改編所自的小說原作者二月河在意外驚喜之余還是委婉地表達他對這個“高大全”的雍正難以認同，對電視劇“把雍正塑造成無私無畏的，一點缺點也沒有的人”頗有微詞。
的確，電視劇中的雍正與二月河小說中的形象已判若兩人，而與歷史上的雍正更是相差萬里。應(yīng)當說這部片子在藝術(shù)上還是比較精彩的，要求創(chuàng)作的作品完全真實而不虛構(gòu)更無必要。問題在該劇編導(dǎo)打著“歷史正劇”的旗號，否認是在“戲說”雍正。而該劇也確實是按照極鮮明的價值取向來編排的，并非消閑性的“戲說”可比。然而該劇不僅遠離歷史的真實，而且這一遠離所體現(xiàn)的取向更屬落伍，它渲染的與其說是“改革”皇帝不如說是“文革”皇帝。無論就其“高大全”的創(chuàng)作手法還是就其影射史學的“法家帝王”模式而言，它都與“改革”無緣而與改革前的“文革”遺風相承。從“戲說”乾隆到“胡說”雍正，標志著近年來帝王劇景觀的一個新發(fā)展，而如果說遁世的“戲說”本無害，欺世的“胡說”就更無益了。予以辯正，誠屬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