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女子在生命最后兩月為中國慰安婦建紀念館
也是在家里,耶依簽下了遺囑,把所有遺產捐給WAM紀念館。
那一刻,池田惠理子也在場。“她簽下遺囑時,那松了一口氣的安心表情,我永遠都忘不了。”
2002年12月10日,松井耶依再次住院。池田惠理子趕到醫院時,看到第一次顯得太累了的她,臉色蠟黃,話都說不出來了。
病房外,她的弟妹告訴大家,耶依已經親口和他們交代了后事該怎么辦、墓地選在哪里等細節。她還親手畫出了自己的墓碑樣子,銘文只簡單地寫了名字和“1934——”。那讓人心驚的連接號后面,病人自己還不知道填什么數字。
病房內,她仍然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她用略微顫抖的手拿出一疊手寫的稿紙,依然努力告訴助手:“這里和那里都還沒確定標題,書稿名叫:愛與怒·戰斗的勇氣……”
“現在這個時代,特別是日本,人們把斗爭視為異端。但是斗爭最需要勇氣。給了我勇氣的,正是‘慰安婦’群體、亞洲受虐待的人們,還有和她們一起奮戰的同仁們。我注入全部最后的力氣,從心底想吶喊:去愛吧!義憤起來吧!拿出勇氣來戰斗吧!”在書的結尾處,她這樣寫道。
2002年12月12日,是籌備中的“WAM”第一次召開記者見面會的日子。病床上的松井耶依,已經不能夠出席。
這一天,醫院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瑪爾塔·貝拉老人,過去的日軍“慰安婦”受害者,她曾在國際女性戰犯法庭上出庭,作證了日軍的暴行。
棕皮膚的貝拉老人把輪椅一直搖到耶依床前,驚喜之下,耶依精神大好,兩個行動不便的女人都努力傾過身子去緊緊擁抱對方。
耶依笑開了,很優雅地一甩卷發,側躺著說:“謝謝!”而老人掏出手帕抹了眼淚,通過翻譯說:“不用謝……我一直為你祈禱,我回去也會繼續祈禱的!”
“愛過,義憤過,戰斗過”
2002年12月20日,病情惡化。病床上的耶依頭痛得厲害,一直用冰塊和厚厚的毛巾按在大半個臉上。攝像機對著她,她也沒力氣再睜開眼睛,只是揮揮手。床邊放著幾十張各地同仁寄來的賀卡,橙紅、金黃的,都是讓她振作的顏色。
池田惠理子最后一次和耶依老太太的對話,是在圣誕夜的醫院里。
人們輕手輕腳走到床前,她摘下了永遠戴著的眼鏡,看起來仿佛睡著了。池田惠理子上前輕輕呼喚:“耶依姐?耶依姐?睡著了嗎……判決書已經送到了啊……這是慰問的禮物……”
當她把慰安婦受害者送的小熊放在枕頭邊后,病人微微動了動嘴唇說:“睡不著……”
“啊?我們都以為您睡著了啊。是難受嗎?哪里痛?”
松井耶依翻了幾下身,輕輕“嗯……”了一聲,不再回答。
三天后,2002年12月27日凌晨1時16分,奔波了一生的女士離開了這個她奮斗過的世界。她在最后設立了“女性之戰爭與和平人權基金”,也完成了自傳。
90多歲的母親來到醫院,揭開遺體上的白布,用蒼老的雙手拉著女兒的手,哽咽著說:“好好努力了啊。”呼吁了一輩子反戰和平的老父親,也對著女兒的遺像,顫巍巍地說了一聲:“好好工作到了最后,對吧……”
“全球性社會,是要學習過去歷史,再來構筑未來的。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不能斷裂,歷史與未來更是如此,斷裂了就沒有意義。”這是辭世前五天,她在自傳中寫下的最后的話。
2002年12月30日,近千名身著黑衣的朋友們來送別松井耶依女士。告別儀式入口處放上了新印制出來白底紅字的“WAM”傳單。
在她沉睡的臉龐邊襯上一朵朵怒放的紅玫瑰。她終生喜愛的花兒也刻在她琦玉縣的墓碑上,還有她對自己一生的總結:“我愛過,義憤過,戰斗過。”
保護歷史的女人
她所夢想的日本第一座收藏二戰時日軍性暴力證詞的紀念館“WAM”,于2005年8月在東京早稻田區正式開館。
在這座小博物館里,懸掛著一幅巨大的櫻花樹畫卷。夜色的絢爛花樹下,隱隱露出受害婦女的白色骸骨。館里開設“慰安婦”歷史的常設展覽,也有相關史料、著作、影音資料閱覽室,定期舉行交流訪問活動。
堅持到今天,“WAM”遭遇了日本右翼的巨大壓力,門口被噴涂、抗議、主要成員被人身威脅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對于家中接到威脅電話等,館里的中年女性職員說起來眼都不眨,平靜自若。“公共場所下樓梯要回頭多看兩眼,等地鐵來也會注意看周圍,不站在排隊的第一個,以防發生‘意外’。”
由于是NGO組織,池田惠理子她們編寫了《供中學生閱讀的二戰性暴力歷史》等推廣畫冊、明信片等,用以維持運營,只接受民間捐款,不接受任何來自政府、國外團體的贊助。
當然,靜悄悄的紀念館,還沒有多少中國人知道。讓她們津津樂道的是,去年一位中國媒體人到訪,雖然不通日語,還是看明白了,掏出了身上的5萬日元全捐了,只是對她們反復說著一句:“謝謝你們。”
這讓這些堅持至今的女士們分外驚喜,“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看到中國友人來支持我們了”。
也因為壓力,“WAM”幾經搬遷。“時常會有右翼組織的大喇叭吵鬧,所以有的房東表示很為難,不愿意租房租出麻煩來,都婉言拒絕。”池田惠理子苦笑著回憶。志愿者們守護著珍貴的史料和書籍,顛沛流離。現在,她們終于落定在著名學府早稻田大學的一幢小樓里。
在入口處的大紅墻體上,中國日軍“慰安婦”受害者們的黑白照片安靜地排列著,其中就有中國首位“慰安婦”受害者證人萬愛花。
幾百名各國老婦的臉龐無言地看著來訪者,見證著這段被一群女性保護下來的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