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批韓寒:關公戰秦瓊

八九年前,李敖還沒回訪大陸,也沒開講“李敖有話說”的時候,曾經放過一句話,他說據網絡調查,對大陸影響最大的臺灣前五位名人有他自己、羅大佑、殷海光、誰誰誰,第四名是龍應臺,這時李敖加了一句:“當然她不夠格。”
所以今日聽到李敖批評韓寒“一入知識的境界就出局”,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幾十年來,老爺子真是以不變應萬變哪!從陳文茜到李戡,再到李敖本尊,“李家軍”批評韓寒的理路是一以貫之的,其關鍵詞便是“知識”。李敖縱橫臺灣數十年,不是靠出身貴胄位高權重,也不是靠秀色可餐才藝出眾,倚仗的正是“知識精英”的身份、“文化太保”的面目。
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因為有強力又不要臉不要命,置身叢林社會那是一級棒。“文化太保”厲害的前提,在于身處知識秩序仍相當穩固的社會。
李敖當年的戰斗法寶,一是出書,二是上法庭。能出書是因為自由出版權未曾喪失,國民黨特務、憲兵能搶已出之書而不能禁書于未出;上法庭則由于法治的軀殼猶在,框架仍存,哪怕大佬如徐復觀、胡秋原,也沒法奈何這個無法無天的小李敖,反而讓他一戰成名,威震島內。
換句話說,要不是臺灣社會一直未曾拋棄“知識取向”的社會科層體系,李敖學富五車又如何?抉隱索微又如何?自幼年入臺,再未離開,其最大的資源,是以知識為背景的社會批評。他正是據此,瞧不起批評同樣犀利、實踐或更豐富的龍應臺,因為龍非文史專業出身。除《龍應臺評小說》之外,學術上難稱建樹。他與其友其子,也正是據此,睥睨對岸以小說、賽車為業的小伙子韓寒。在他們看來,己方是知識精英,對方只是大眾偶像,根本不在同一等級上。
陳文茜批評韓寒對世博“無知”,李戡說韓寒“大學都考不上”,李敖說韓寒超越了寫小說、賽車的“本位”,一定會“很痛苦”。這些話背后共有的,是“知識精英”的傲慢。
而今日之大陸,恰恰是一個消解精英、草根為王的轉型社會。一邊是學院、學界以至學術本身的飽受質疑,動輒得咎,一邊是一夜成名的成功肥皂劇、人多為勝的網絡法則。韓寒當年大戰白燁,奉行的便是“誰有市場誰是王”的叢林信條。那么多信奉精神至上的文藝工作者輪番上馬,仍然敵不過韓少的嬉笑怒罵與粉絲群的亂拳圍毆。再加上郭敬明的“抄也白抄”,商業政治雙豐收,自彼時起,“知識”已成了一道時亮時不亮的過氣霓虹。
這種狀況,估計李敖父子及文茜大嬸都很難清楚了解,明白掌握。他們參與的兩岸交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大家都沐浴在破舊霓虹的余暉之中。他們有底氣批評韓寒,自命不凡,只因在他們心中,“雅”、“俗”之間仍有著難以逾越的壁壘,高下立判的地位。殊不知江山早經易幟,歲月久是逆流,高高在上的李家軍團,只不過是在暗戀桃花源。
李家軍的這種“隔”,還在于忽略了大陸社會的另一個關鍵詞:常識。韓寒能取得類似“意見領袖”的地位,當然不是靠學養精深,也不是僅憑小說、賽車與長相。他的社會批評,正是向大眾提供一種思想的稀缺資源:平易、貼己的常識。平易,是因為韓寒擁有比大眾更高明的表達能力,能夠為他們代言。與動輒滔滔萬言的學院派相比,他更能夠直指人心、引發回應——這一點,其實也是李敖當年的立身之本,是他敢于宣稱“白話文五百年來前三名”的信心所在;貼己,是因為大陸社會的批評空間太過狹窄,民眾宣泄的欲求又太過旺盛,發表意見無須比其他庸眾更高明,亦無須比媒體更深刻,他只須敢說,說得精彩。
這些背景鑄就了韓寒作為社會批評寫作者的地位,也注定了“李家軍”對韓寒的批評是一場堂吉訶德式的風車之戰。韓寒不在臺灣,李敖不在大陸,兩人之間本無任何交集。但歷史有時也會開個玩笑,讓關公戰一次秦瓊,留下一些話語的殘片與尷尬的逸聞,供各位看官消遣消遣。





